鉴藏:晚明画家张复的实境山水画
来源:中国民俗文化网 文章作者:杜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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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复的实境山水画探析
张复的绘画生涯大约是从少年时期开始的,画史记载其“少师钱谷”[8],而以同乡小友引起王世贞的关注,可能是在王世贞因父难辞官并回乡守制的嘉靖三十九年(1560)之后,约二十岁左右。在跟随钱谷学画的过程中,张复的绘画技艺得到了很好的磨练;而与王世贞等士大夫文人学者鉴藏家、书画家的交游中,张复有机会看到众多古画藏品,得到前辈指点,眼界得以拓展,对绘画的认识得以提升,画名也因之渐盛。[9]
王世贞对张复十分看好,主动向友人一再推介。隆庆六年(1572)九月,王世贞偕亲朋好友出游太湖洞庭山,[10]游历归来,在写给南昌宗藩友人朱多煃的信中,提到张复绘事上的进步以及打算令其前往岭南游历之事,希望对其画艺有所促进:
仆比游洞庭两山间,览太湖之胜,归坐小只园,觉天池枪榆各自有趣,以此知南华生非欺我者,恨不令足下共之耳。元春画笔骤入妙,欲令一探南中山水,归拈伯虎、徵仲两瓣香,足下试窥一班可也。[11]
而在另一封给两人共同友人余曰德的信中,王世贞再提到张复时,其已随王世贞的另一友人梁思伯出游岭南:
张元春者,吾小友也,从思伯游岭南。毋论思伯雅士,元春画品在徵仲、叔宝雁行,书法亦精工。足下试目之,便一日千里矣……[12]
两封书信中,王世贞都将二十七岁的张复与吴门前辈名家文徵明、唐寅、钱谷并提,对其未来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张复虽为布衣职业画家,但生活在文化昌盛、积淀深厚的江南,颇有机会接受教育,而从王世贞言其“书法亦精工”以及能诗善琴的记载[13],可知张复有着良好的文化素养,与其老师钱谷一样,属于既具有绘画功力又富于文人修养的文武兼能的职业画家。
书信中提到的思伯即梁孜,广东顺德人,于诗文书画皆善,与王世贞交好。隆庆六年(1572)孟冬,梁孜在回乡之际顺道拜访王世贞,[14]并赏观其书画收藏。[15]借这次机会,张复跟随梁孜南下游历岭南,第二年秋天才返回太仓。[16]此次出行前,王世贞赠诗云:
笔底江山已自灵,千峰匹马锦嚢停;荆家莫诧关仝好,大庾南头分外青。[17]
表达了对张复绘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期望。
从文献中可知,张复在岭南结识了诸多当地文人书画家,与他们时常雅集唱和,其中就有王世贞的好友黎民表、欧大任等岭南名士。此次岭南之行,无疑对张复开拓眼界、陶咏情怀有所助益。
王世贞一向强调行万里路的重要性,他曾批评老友钱榖因囿于江南一地,游历不广,导致作品存在重复雷同缺乏新意的问题[18],因此,他经常邀请画家出游。在张复南游回来半年之后,王世贞就邀其同行北上京师,正是通过这次出行,张复和老师钱谷一起,为王世贞绘制了一套具有纪念性质的纪行实境山水画《水程图》册。
1。 早年之作《水程图》册
万历二年(1574),王世贞在多年赋闲与外放地方官之后,被任命为太仆寺卿,重返京师。从太仓至北京,路途迢遥,王世贞自少年起就屡行屡经:
吾家太仓去神都,为水道三千七百里,自吾过舞象而还往者十二,而水居其八。得失忧喜之事,错或接淅卜夜,所经繇都会繁盛,若云烟之过眼而已。[19]
家乡与帝都之间三千七百里的路程,王世贞感受最深的不只是旅途之艰辛,更有对宦途坎坷、人生喜忧得失、繁华如烟云过眼的铭心刻骨的感受。十数次漫长艰辛的旅程,多与仕途的跌宕沉浮相纠缠,使得王世贞早有将这一水路旅程图绘下来、纪念其饱经风霜的宦游生涯的心愿。
大约在此之前的隆庆四年(1570),王世贞就托钱谷为其绘制一套山水册页,但钱谷迟至万历二年(1574)初王世贞即将北上赴任之际,才“迫于行,勉尔执笔”,于元宵节前匆匆完成了三十二开的《纪行图》册。[20]根据钱谷题跋所言,其所绘太仓至扬州一段水程两岸景致皆为“真境”,可知是一组实境山水画。《纪行图》的主旨颇与王世贞的绘画主张相合,或可推测这一绘画主题即出自王世贞的设想:
右画册自小只园以至维扬郡,共三十二番,赠送太仆王凤洲先生还天府作也。凤洲此册留予所三四年,未尝注意。今迫于行,勉尔执笔,维欲记其江城山市、村桥野店、舟车行旅、川涂险易、目前真境,工拙妍媸,则不暇计也,观者请略之。时万历二年岁次甲戌上元日,彭城钱谷识于悬磬室之北斋。[21]
钱谷的《纪行图》册急就而成,显然并未实现王世贞有关纪念太仓至北京全部水程的宏大构想,因此再请张复随行北上,将后半水程沿岸景致一一图绘下来。[22]
《水程图》册由两部分组成,前半部分即钱谷所绘太仓至扬州一段水程,共三十二幅;后半部分为张复所绘扬州邵伯至北京通州一段,计有五十二开(其中二幅为后来补绘),[23]又由钱谷“稍于晴晦旦暮之间加色泽,或为理其暎带轻重”而成。王世贞在题跋中写道:
去年春二月,入领太仆,友人钱叔宝以绘事妙天下,为余图。自吾家小祗园而起,至广陵,得三十二帧。盖余尝笑叔宝如赵大年,不能作五百里观也。叔宝上足曰张复,附余舟而北,所至属图之为五十帧,以贻叔宝,稍于晴晦旦暮之间加色泽,或为理其映带轻重而已……[24]
然而,现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水程图》册,已将钱谷的画作拆分出去,别为一套,名之《纪行图》;而张复主笔的五十二幅后半段水程图,则与其临摹的《纪行图》临本合为一套,名之《水程图》。这一变化,应该发生在王世贞题写画跋之后。
将《纪行图》册(图3)与《水程图》册前半段张复临本(图4)相对照,会发现尽管二者在画面内容与布局上基本一致,但在风格上则存在着某些差异。钱谷《纪行图》册的用笔从容沉稳,布局疏密开合有致,近、中、远景的空间层次分明,设色融合了三青、三绿、赭石诸色,色彩明洁清雅,风格老劲秀逸(图5);张复的临本则略显拙简粗糙,布局不够疏朗,略显逼仄,景物也不如钱谷那般精致工细,虽使用了极浅淡的设色,但以浅绛水墨画法为主(图6),在风格上具有明显的粗放简括的特点,颇有一种本真素朴之感。
图3 钱榖,《纪行图》册之首页《小只园》,纸本淡设色,纵28.5厘米,横39.1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4 钱榖、张复,《水程图》册之首页《小只园》,纸本淡设色,纵23.2厘米,横37.7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5 钱榖,《纪行图》册之《枫桥》
图6 钱榖、张复,《水程图》册之《枫桥》
再细观《水程图》册后半段画作,因为经过了钱谷统一的润色处理,因而与《纪行图》明洁秀雅的设色比较近似(图7),反而与前半段张复的临本稍有不同。又因为先是由张复主笔,因此在布局上表现出较多的个人特点,如多使用裁剪法以及拉高的视角来表现近中之景(图8);如果加入远景,也多以粗简的手法处理,而不像钱谷那样会作比较深入的描绘。王世贞请钱谷润色的意图,大概主要是因为钱榖之作先行完成,为了保持弟子之作与老师之作在整体画貌上的统一,才有此举;当然或许也有因张复此时画法还远未成熟、尚需老师提点的考虑。
图7 钱榖、张复,《水程图》册之《清县》,纸本设色,纵25.1厘米,横38.4厘米
图8 钱榖、张复,《水程图》册之《移风闸》
《水程图》册虽为册页小幅,但数量众多,内容极为丰富,不仅描绘了沿途两岸诸多自然与历史人文景观(图9),还表现了与当时运河水路交通密切相关的水渠闸口、漕运运输、驿站(图10)、河工治理(图11)、钞关、巡检司等水务,生动细致地描绘了纵跨南北三千七百里水路两岸恢弘壮阔的社会生活场景,其所具有的无可替代的历史文化价值,足以使之成为画史上弥足珍贵的重要作品。
图9 钱榖、张复,《水程图》册之《淮安漂母祠》
图10 钱榖、张复,《水程图》册之《天津杨柳青驿》
图11 钱榖、张复,《水程图》册之《清江浦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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